太子奶江湖外传

本报记者 王先知 北京报道

53岁的太子奶创始人李途纯，出狱一年多后，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经过两个月左右的沟通协调，李途纯终于决定接受《华夏时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对于自己当前的处境，李途纯用《红楼梦》中的一首诗来描述称：“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李途纯说，出狱后，他很少接受媒体的采访。他表示，主要是怕“对手”派来的“卧底”，因为在同外资投行撕破脸到地方政府接管太子奶、从经历牢狱之灾到现在重获自由期间，“对手”已经向媒体释放了很多关于污蔑他的谣言，故意丑化他的形象。现在他正在通过法律手段打算重新夺回太子奶商标，相关工作已经启动。

尽管如此，在本报记者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李途纯还是首次独家回应了诸多关于“太子奶案”当年的隐情：比如，对于和投行的“对赌”，他否认称 “根本不存在什么对赌”；对于当年为何从太子奶败走，他称遭遇了投行逼宫；对于尚在狱中服刑的文迪波，他称太子奶正是被这些人掏空的。

对于李途纯的说法，湖南当地官员、太子奶破产重组管理人、花旗银行等多方则向本报记者讲述了另一个故事版本。现在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江湖仍在，风云势必再起。

“对赌”悬疑

虽然太子奶破产重组了，但该案留给外界的疑点还有很多。

2012年1月20日，经历了一年多的牢狱之苦后，李途纯终获自由，但可惜的是，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子奶，早已名花易主，成为新华联和北京三元的“盘中餐”。不过，李途纯对于重夺“太子奶”商标仍抱有希望，出狱后经常拖着病痛的身体游走在湖南和北京两地，一边疗养自己入狱落下的病根，一边为太子奶讨说法奔走呼号。

公开信息显示，太子奶曾经是湖南著名的民营企业，2007年销售收入超过30亿元，利润超过5亿元，在中国乳酸菌饮料市场占有率一度达到76.2%，是名副其实的行业老大。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一家明星企业的败落呢？太子奶破产重组管理人、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驻地律师李志坚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称，太子奶走到今天主要有四大原因，一是过度融资、盲目扩张为太子奶最终破产埋下了祸根；二是管理不善是太子奶破产的重要内因；三是自然灾害、三聚氰胺事件等是太子奶破产的外因；四是银行收贷是导致太子奶破产的导火索。

而对于太子奶败局，这些年流传甚广的“对赌”版本是，2007年李途纯组建太子奶(开曼)控股有限公司签署引资协议时，还随签了一份风险巨大的 “对赌协议”，在收到7300万美元注资后的前3年，如果太子奶集团业绩增长超过50%，就可调整(降低)对方股权；如完不成30%的业绩增长，李途纯将会失去控股权。

“真实的情况是，当初我和外资投行之间根本就没有对赌协议。”李途纯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明确否认称，2007年底，多年的快速成长使得太子奶获得了英联投资、摩根士丹利、高盛等三大国际投行的主动注资，并启动了上市计划，当时3家投行联合投资了7300万美元，其中英联出资4000万美元、摩根 1800万美元、高盛1500万美元，共约6亿元人民币，控股太子奶32%左右，他本人控股68%左右，但是当时并没有给高管人员设置股权。

据悉，在双方召开的第二次董事会上，经李途纯提议，双方共拿出5%的股权分给高管团队，一共有100多人，也就是李途纯拿出3.4%，3家投行拿出1.6%，用来激励高管团队的斗志：在未来3年，如果太子奶的销售和利润增长30%到50%，两者完成一个指标，就能履行上述约定。除此之外，李途纯本人向本报记者确认：“双方并没有其他的附加约定。”

随着三大投行的加入，太子奶未来的预期不错，于是花旗银行也抛来了橄榄枝。2007年9月12日，花旗银行联合新加坡星展银行、荷兰合作银行等国际六大财团，决定向太子奶提供5亿元无抵押、无担保的低息3年信用贷款，于是本案的另一重要主角登上舞台。

投行逼宫推倒骨牌

太子奶的故事，如果按照当时的形势顺利发展下去的话，也许另一个资本神话的故事就会诞生。然而，天不遂人愿，2008年年初，金融危机在美国爆发了。

此前，业内流传的版本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和接踵而至的自然灾害让太子奶的生产经营陷入困难，2008年上半年太子奶销售收入为12亿元，利润为3亿元，但在金融危机持续发酵之下，以花旗为首的国际投行纷纷逼债，导致了太子奶的资金链出现紧张。

“任何堡垒的攻破，首先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投行率先向我打了第一枪。”李途纯坦陈，金融危机爆发后，英联、高盛、摩根3家投行中国区的负责人都换了，新上任的负责人由于没有太子奶的股份，就不希望太子奶上市，想卖掉这家企业，遭致反对后矛盾开始产生。

那么，李途纯为何又要交出太子奶的掌控权呢？据李途纯介绍，投行们拥有一票否决权，不准太子奶上市、不准太子奶贷款、不准太子奶再融资、不准企业正常运转，这是外资投行卡死内资企业的一个杀手锏，借此逼迫太子奶就范，后来局面就慢慢不可控了。

“根据太子奶的财务资料，截至2008年底，太子奶集团的负债总额已达27亿元。”李志坚介绍称，当时太子奶的银行贷款类负债已达13.14亿元、地方政府贷款约5300万元、高利贷借款5300万元、向职工集资6400余万元、应付货款约6.95亿元、欠付建筑工程款3.16亿元、欠付工资薪酬6350万元、欠缴税款1004万元。截至2008年11月，太子奶集团已经欠薪6个月。

一系列的博弈之后，李途纯最终出局。李途纯告诉本报记者，在这3家投行股东的逼宫下，太子奶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内部不畅被捆住了手脚，很多决策做不了，随后又引发银行的提前催贷；尽管如此，2008年太子奶在经营上并没有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当年10月份自己“交权”时，太子奶的销售额仍高达16.8亿元。

由于太子奶内部股东出现分歧，2008年10月，花旗正式向北京高院提起诉讼，要求太子奶提前偿还全部贷款。对此，李途纯认为，花旗银行之所以提前收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是由于英联投资当时的负责人，此负责人在加盟英联之前还担任过花旗集团中国投资公司的投资总监，在他的运作下，花旗银行提前收贷就不奇怪了，花旗银行早在2008年3月份后就开始爽约了。

“目前，相关案件正在审理当中，在法院判决之前我们不作评论。”对于李途纯的指责，花旗银行中国区公关负责人田芳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回应称，花旗银行(中国)有限公司上海分行担任太子奶银团贷款的贷款代理行和担保代理行，代表银团办理相关贷款、担保登记及相关诉讼事宜；在此期间，花旗银行(中国)有限公司上海分行及其员工在执行相关贷款协议、办理相关担保品的抵押登记及针对借款人提起诉讼的过程中严格恪守有关法律法规，从未有违约违法行为。

此外，英联投资中国区媒体关系部相关负责人朱萌萌告诉本报记者，对于这件事情他们不太方便进行评论，关于交易的具体数据和条款，英联方面也不方便进行披露。

文迪波掏空太子奶？

然而，李途纯交权后，太子奶的乱局依然未解，地方政府不得不介入。

“政府在处理太子奶事件上，还是严格依法依规进行的，可以说效果还是比较好的。”对于为何地方政府要参与进来，一位领导过太子奶重组工作、不愿署名的湖南当地官员告诉《华夏时报》记者，金融危机爆发，加上中国乳业出现了“三聚氰胺”事件，大环境就是要救企业，地方政府也想救下太子奶这个知名品牌；再加上资金链断裂，出现了很多社会问题，员工和经销商上访的事情非常多，所以就参与进来了。

2009年2月份，在湖南株洲高科奶业经营有限公司成立的同时，该公司宣布将接管太子奶，现如今已经身陷大牢的文迪波即是株洲市政府派来的“拯救”太子奶的官员。

然而，据公开资料显示，高科奶业接管太子奶之后，却把其业绩搞得很“糟糕”，接管的当年，太子奶全年销售收入仅为5亿余元。

10月17日下午，原太子奶江苏地区的一位经销商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太子奶一共欠了他60多万元，最后破产重组后只偿还了5万元左右，其他的欠款至今没要回来。

上述经销商回忆称，2009年初，太子奶就已经发不出工资了，经销商提前打了钱，由于工厂停产反而收不到货物，地方政府接管后搞得一塌糊涂，为维护自己的权益，他们就开始去市政府上访。

对此，李途纯指出，当年他“交权”的条件是英联等投行再注资3个亿挽救太子奶困局，但是他们后来并没有履行承诺；地方政府接管后注资了1.3亿元，但是高科奶业进入太子奶3个月后，文迪波就开始伙同其情妇彭静、同学陈传焕通过实际并不存在的广告款等方式将1200余万元转入其私人控制的空壳广告公司；另有约5000多万元用于各类公关，并未用于生产上，危机又加剧了。

现如今，正在狱中服刑的文迪波已无法联系上，本报记者拨打其手机显示已是空号。今年4月16日，文迪波被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因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6个月；因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合并执行有期徒刑9年。

此前，有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曾向本报记者透露，文迪波之所以被拉下马，与李途纯律师团队向纪委部门不断揭露举报密不可分，检举内容包括三个方面：首先是广告款利益输送问题；其次是文迪波涉嫌把高科奶业变成民企控股60%的企业；第三，文迪波私刻公章，把太子奶两个价值20亿元的商标转到了自己控股的高科奶业名下。

在政府介入太子奶事件期间，2010年6月21日，湖南株洲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对李途纯等人采取了刑事强制措施。

“如果不把文迪波拉下马，李途纯的命运还未可知。”李途纯的代理律师王清辉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曾表示。文迪波落马之后的2012年1月，株洲市天元区检察院对李途纯案作出不予起诉，对其作出无罪释放的决定。自此，李途纯重获自由。

再战江湖

获得自由后的李途纯，并未销声匿迹，反而做了一件惊人之举。

今年8月初，其将收集的证据以举报信形式递交纪委，矛头直指原株洲市副市长、现调任湖南省交通厅党组成员、副厅长的肖文伟，指其是太子奶案中继文迪波之后的又一真凶。截至目前，相关纪检部门并未对此事作出权威说明。

公开信息显示，2008年12月至2011年9 月，肖文伟被调到株洲市担任副市长，此前肖在涟源钢铁集团担任副总经理、在湖南华菱管线股份有限公司涟源事业部担任副总经理等职务。

对于李途纯的举报，李志坚认为，肖文伟于2008年12月才从外地调到株洲，也就是说太子奶出现危机时，肖尚未到株洲任职；且肖于2011年9月调离株洲时，太子奶破产重整程序尚未终结；因此，关于肖文伟是搞垮太子奶的幕后指使者的指控不实。

此外，上述不愿署名的湖南当地官员也表示，当时肖文伟去株洲上任前，太子奶的危机就已经爆发了，这个事情还没结束之前，肖文伟又被调走了，肖文伟和李途纯并无个人恩怨，此前双方还沟通得很好；后来他认为文迪波等人把太子奶挖空了，但是李途纯忽略的是，当时的危局主要是同外资投行间“对赌”失败导致的，对于李途纯的举报，肖文伟已经向有关部门和领导做过了说明。

然而，湖南天地人律师事务所首席合伙人翟玉华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则表示，作为李途纯案子的代理律师，自己曾经受过多次威胁，太子奶的破产重组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是违法的，肖文伟作为当时太子奶破产领导小组的组长，是脱不了干系的。

针对太子奶的破产重组，李途纯认为，“地方政府把太子奶卖给新华联和北京三元食品不合法，两家共出资7.15亿元接盘太子奶，这个出价明显太低，相当于地方政府把太子奶贱卖了。”

对此，李志坚则回应称，管理人甄选投资人始终遵循公平、公正、公开原则，经过3次招募，最终只有3家投资人向管理人提交了参与太子奶重整的初步方案；太子奶株洲3公司的破产重整是管理人在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监管下依法依规进行，也不可能存在重整资产被当地政府贱卖的问题。

不过，李途纯认为自己对于翻案还是有希望的，他说自己是用法律才获得了自由，现如今，他还要用法律来拿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话

“褚时健是我最佩服的企业家”

《华夏时报》：出狱之后，为何你又要实名举报原株洲市副市长、现任湖南省交通厅副厅长肖文伟？

李途纯：其实，真正把太子奶搞垮的并不是文迪波一个人，他只不过是前台的一个小人物而已，其背后还有着更大的利益集团支持。

《华夏时报》：对于太子奶目前的经营状况，你满意吗？

李途纯：太子奶现在经营得是一塌糊涂，太子奶上半年8000万元左右的营业收入，应该是巨额亏损。现在北京三元运作太子奶的手法长期下去，太子奶一定会垮掉，如果太子奶重新交给我，很快就又可以复兴，因为7000多个经销商还都在等待我出山。

《华夏时报》：你入狱之后，一直到现在，经常会看到媒体报道你的奢靡生活作风，比如说你办公室位于4楼，仅水龙头就5万元一个。对这些报道，你怎么看？

李途纯：上述传言均不实，因为我长期同工人在一起吃大锅饭，吃快餐，我本人90%的时间都是在全国市场上和员工以及经销商在一起，我是个工作狂，连续几餐没有吃饭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我很洁身自好、很朴素、很群众化，所以对手就故意捏造不实的信息搞臭我。

《华夏时报》：经过了这些年的纷纷扰扰，你认为自己有需要反省的地方吗？

李途纯：我认为自己走的路子是正确的，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我以产业报国为己任，并没有犯罪；我今天的失败，是对民营企业仇视的环境所导致。

《华夏时报》：你怎么评价自己的遭遇和民营企业家命运？

李途纯：我认为自己是在共产党改革开放政策的指引下，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太子奶做大做强的典型民营企业家代表，虽然严格要求自己，但是我还是被抓了起来。因此，当前我国应该为民营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从法律制度上来保护民营企业家，否则会有更多像我一样的民营企业家遭受磨难。我未来会做一名独立经济学家，专门帮助中小民营企业的发展，用自己的经验和教训，帮助他们成长壮大，规避风险。

《华夏时报》：在国内，你对哪些企业家比较欣赏？

李途纯：对于改革开放后的这一代民营企业家，我都比较佩服，其中褚时健是我最佩服的。改革开放后的这一代企业家，因为没有参照物，我们犯的那些错误，都是改革开放允许犯的，我们这一群体明知道前面是险滩，明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跳下去了，所以我认为我们这一代企业家是一代牺牲者和铺路石。